十六
温尚翊坐在沁凉的晚风里，醉意渐渐被吹散了一半。
他看着自己手机里和陈信宏的通话记录，试图从混沌的脑子里捡回刚刚对话的片段，那辆熟悉的小黑车就停在了他面前。
原来是叫了个酒后代驾服务。
来都来了，再矫情就没意思了。温尚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子，刚好陈信宏也从驾驶座下来走到他面前，把大衣抖开裹到他身上。
「……这是干嘛？」
他被对方包在大了两号的衣服里，带着鼻音和困惑开口。
「你不是说你冷吗。」
「我有说吗？」
「……那你冷吗？」
「……冷。」
陈信宏忍俊不禁，颊边的酒窝一闪而过：「车上有暖气。还是……你想走走？」
温尚翊上下扫了一眼陈信宏短袖套夹克的装束：「不用，我酒醒差不多了。快上车啦，你要感冒了。」
两个人分头上了车，车子启动，空气安静。
温尚翊垂着眼滑手机，默默纠结了一番还是决定开口：
「我刚刚是给你打了个电话吗？」
「嗯。」
「……我说了什么？」
他试探着问。
没乱讲话吧？应该？
陈信宏握着方向盘，飞快瞟了他一眼：「说你很冷啊。」
「这我知道了啦。」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大衣，「就这样？」
「……还有道歉。」
「啊？」
温尚翊有点蒙。
「还有叫我不要生气了。」那个人依然直视着前方路况，嘴角却勾起小小的弧度，「用那种樱桃小丸子的语气说的。」
「……谁他妈是樱桃小丸子啊！！」
温尚翊愤愤地回吼，要不是对方还在开车真想一个肘击过去。
陈信宏就笑，而温尚翊把脸缩进大衣不想理他。又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：「那你现在不生气了？」
「我干嘛要生气？」
陈信宏很无辜地反问。
少来，之前那种冷淡的对应不是生气才有鬼，现在又在那装没事人！
「我还觉得我干嘛要道歉咧，奇怪。」
温尚翊被噎了一下，嘟哝着小声回呛。
陈信宏挑了一下眉，又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，没有接话。
车内复归静默。
温尚翊低下头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手机，开始走神。
太好了，没有说漏嘴。
他必须要更小心一点，不能让对方察觉他的心意。
只要做朋友，就满足了。只要陈信宏还能自然地和他说话、对他笑，只要陈信宏能够心无芥蒂地呆在他身边，这样就好了。
车到自己家前停下，温尚翊取下安全带准备下车，却发现车门还锁着。
他疑惑地看向陈信宏，对方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。
「阿信？」
他出声示意。
陈信宏依然没有为他开门，而是沉默片刻，而后有些犹豫地开口：
「阿翊，我在想……这段时间过去之后，我们的关系……可能……」
糟糕。
他看出了什么吗？
「不用担心，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。」
温尚翊非常果决地打断他，看到陈信宏犹疑的眼神，又补上了一句：
「我保证我们还是好朋友。」
「感觉会消失，但发生过的事情又忘不掉。」
陈信宏皱眉，似乎不想再语焉不详地兜圈，抬眼直直地注视他：
「你现在还能做到把我看成一个普通朋友吗？在『喜欢』过我之后。」
扑通。
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重了一拍的声音。
温尚翊咬咬牙，用全身力气组织起语言，郑重其事地回答：
「放心，我只会把你看做一个普通朋友。」
他知道陈信宏依然凝视着他，但他没有勇气回看。
「……是吗。」
陈信宏的声音低低地响起，语尾还没落地，就弥散在空气中。
咔哒。
他听到轻微的响声，知道那是车门锁打开了。
「今晚谢啦，你早点回去休息。」
掩饰着什么一般，他冲陈信宏笑了一下，然后才推开车门，迈步出去，大衣也直接留在了副驾的椅子上。
合上门的那瞬间，他听到他在他的身后轻轻地说：
「……晚安。」
﹡
——你现在还能做到把我看成一个普通朋友吗？
他一进屋就把自己甩到沙发上，连灯都懒得开。
松懈下来之后，酒劲又上涌了一些。他连卧室都懒得进，身体和大脑都想好好休息。
打开手机，意外发现自己的私人FB多了几个提醒。点开来一看，才发现刚刚自己酒醉的时候发出了一张照片。
干。他一点印象也没有。
那是一张在黑夜中发着光的STAYREAL店招牌。没有配文，画面甚至有些失焦。
手指下意识地寻找删除键，顶端却浮出了一条新消息。
陈信宏分享了他的相片。
他几乎是秒速点开来看，却发现陈信宏什么都没说。他甚至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分享这样一张照片，在那样的对话之后。
算了，这家伙总是让人捉摸不透。他也不是青春期的少女，要为暗恋对象有意无意的一举一动想破头。
他更在意的是那句话。
陈信宏问他，还能做到把他看成一个普通朋友吗。
手机丢到一边，手臂挡住眼睛。
那你呢？
你还能做到，把我看成一个普通朋友吗？
﹡
第二天温尚翊过了中午才到录音室报道，客厅里只有蔡昇晏一个人，看到他来便点点头权作招呼，随后就继续埋首在报纸中。
温尚翊丢下背包，刚在蔡昇晏身边坐下，就听到对方头也没抬、很是轻描淡写地开口：「诶对了，谚明叫我和你说，那个法师带解药回来了。」
？！
温尚翊张了张嘴，说不出话。
没有惊喜。满满的都是告别突然来临的失落。
要结束了。
尽管他早已做着两情相悦不过是假象的心理建设，也深知这样的情况迟早有天会消失。但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，依然如同当头一棒。
蔡昇晏扫了他一眼，非常尖利地吐槽：「干嘛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。」
「哪有。」温尚翊扯了扯嘴角，「我是有点惊讶，他这次还蛮快的……」
「快？」蔡昇晏眯了眯眼，「哪有快，拖得比上次还久好不好？」
「是吗？呵呵……」
温尚翊干笑着，蔡昇晏又看了他一眼。温尚翊被他看得发毛，干脆从沙发上站起来：「和阿信说了没？」
「还没。」
「我去说。他在哪？」
「他房间。」
温尚翊点点头，返身拐进走廊，慢慢挪到陈信宏的小房间门口。
在门口犹豫了一下，他才伸手敲门，并在对方开门的瞬间挂上招牌的笑容。
「嘿，有个好消息。」
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，用最轻快的语气开口。
「法师回来啰，你明天就可以去找他。」
陈信宏明显地错愕了片刻，才回过神来点点头：
「……喔，好。嗯，是个好消息耶。」
他还抿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，可是温尚翊偏偏觉得……好像、哪里不太对？
对方的表情看在他眼里，就像是……掩饰着某种不安一般。
——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。
不安、脆弱、躁郁、自毁……药水带来的副作用有着千百种负面的可能性，所以一开始他才那样予取予求寸步不离。只是前段时间他只顾着自己纠结，还要对方来迁就。也许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，陈信宏的心理状态已经……
「阿信，你现在……」
他有些心慌地开口。
「嗯？什么？我现在怎么？」
「你……有哪里不舒服吗？」
他看到陈信宏的眼神微妙地动摇了。
对方后退两步让出了空间，他便很自然地走进房间又反手关上了房门。
「如果……我说有呢？」
空气静默了片刻，陈信宏才开口说话。目光撇在一边，没有看温尚翊的脸。
「那就和我说啊，」温尚翊有些紧张地走上前，伸手握住他的手臂，「我都说过了，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都OK……」
陈信宏忽然抬起头盯住他，而后又默默地低下头去。就在温尚翊觉得他要被 担心和沉默折磨致死的时候，终于听到陈信宏轻轻地、小心翼翼地开口：
「……可以抱我一下吗？」
他愣住了。
太过熟悉的场景和心情，一下子冲垮了他仅剩的理性。
只是这样吗。明明看起来那么难过，还是温柔地不愿僭越吗。
但我知道的。我当然知道的——说着这句话的你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。
在那条底线之前，稍微出格一点也没有关系。
我才不像你那么没用，想逞英雄还临阵退缩。
你不用害怕食髓知味的沉沦，因为明天就可以真正的解脱了。
只是啊，在最后，就让我也自私一回吧。
——双手搭上那个人的肩，他闭上双眼，踮脚仰头，认真地吻了上去。
﹡
大概是太过惊讶，陈信宏一开始完全僵在了原地，就那样任由他轻柔地含吮着他的唇瓣，克制却又带着无处掩藏的温柔。
没有过多的深入，如同初吻般只是唇与唇的相贴。他想诉说一切又想隐瞒所有，只能将一切心意融在这个吻中。
这大概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个吻。
他在放开他时模模糊糊地想着。
或许留给回忆，或许就让时间带走。
结果下一秒陈信宏的动作就立刻推翻了他的想法——他微微弯腰，双手捧住温尚翊的脸颊，低头重新吻住了他的嘴唇。
和第一次的蜻蜓点水不同、和刚刚的浅尝辄止也不同。这个吻仿佛有无限深情倾注在其中，情绪饱胀而又汹涌。他闭上双眼，任由陈信宏的舌尖强硬地探入他的唇间，煽情地勾引着他的舌尖。
被动的不抵抗政策只坚持了几秒，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应他。
无法拒绝，也无法逃脱。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拥紧对方，拉近了他们的距离、也加深了这个吻。
——如果这一切，都是真的就好了。
他不清楚他们亲吻了彼此多久，只知道当这个绵长的吻终于结束时，他已经感觉有些缺氧了。
他收回手，而陈信宏依然捧着他的脸颊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，就那样气息不匀地回视着对方。
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心跳，天荒地老都缩影在彼此交汇的目光之中。
陈信宏松开双手，却再次抱紧了他。他把脑袋埋在他肩膀，闷闷地开口：
「其实就算没有解药，也没有关系……」
他的声音很低，但每个字落在耳边都很清晰。而温尚翊不由自主地轻震了一下，在他怀里微微睁大了眼睛。
「喜欢你…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。」
﹡
温尚翊也不知道，自己是怎么从陈信宏的小房间回到休息室的。
他当时好像莫名地冷静了下来，回抱了对方，还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。
而后陈信宏松开他，却依旧低着头、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地眼神注视他。
又来了。
那种能够看穿他的眼神，就好像在问，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？
——不能说啊。
他猜测对方在情绪宣泄过后还停留在感性的余温里，但真的害怕再待下去忍不住的人会变成自己。
瞻前顾后，他还是选择就这样告别。
再回过神来，他就已经瘫平在休息室的通铺上了。
他想，他迟早隐瞒不住的，就像上次一样。
现在陈信宏还能当他是义气配合，明天过后呢？陈信宏太了解他了，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异样。
——『就算没有解药，也没有关系。』
——『喜欢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。』
陈信宏的话盘旋在他脑子里，他不会感觉不出来，在这段时间无数或玩笑或身不由己的靠近里， 那是几近于告白的真心。
那大概相当于一句，「幸好『喜欢』的是你。」
可我才想说啊，「幸好在我身边的是你。」
大概从附中吉他社大门被十六岁的你打开的那一刻起，我就已经拾获了这辈子最大的幸运。
温尚翊，你看好了，他拿你当朋友、不怕你误会、相信你们的感情。你这家伙……你这家伙，也应该更坦率一点吧。
他终于下定决心，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，点开陈信宏的头像。
﹡
『明天我和你一起去。』
『好。』
『我有话和你说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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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稿很快却改了很久的一章～
想说，真情告白不一定要依赖酒精作用，对吧。XD
谢谢大家这九个月的支持～
那么……
下回更新，《甲之蜜糖》大结局！
希望和你不见不散唷～：D
